第九十四章 拨草屠蛇(1/2)

聂阳暗暗苦笑一声,从藏身处直起身子,伸了伸蜷的发麻的腿脚,哑着嗓子

道“白兄,你是何时发现的?”

白继羽周身杀气尽敛,若不是那一身泼墨般的血色和随处可见的伤痕,丝毫

看不出这个少年刚刚才经历了那样一场厮杀,“你要是不捡那块石头,我发现不

了你。”

略一抬手,聂阳将那石块远远弹出,叹道“原来如此。”石块径直飞出十

余丈远,啪的一下打在林鹤鸣藏身的那棵树上,提醒他们并非无人知道。

“你是谁,来做什么?”盯着他面上黑巾,白继羽冷冷问道,腰间的刀鞘微

微一转,将刀柄移至身前。

林鹤鸣就在不远处,聂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答,只得五指大张平举双手,

诚恳道“抱歉,在下姓名暂时不能如实相告,还请白兄相信,在下绝无向你动

手的意思。”

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现在都是拉拢白继羽的最好机会,这少年看来就要与

天道彻底决裂,以他的武功,不论对什么人都会是不错的助益。

只是现下正是白继羽前所未有的盛怒之时,聂阳身份极为敏感,稍有不慎,

反而会惹上这名强敌。

“是么?那太遗憾了,要是想杀我,今晚可是最好的机会。”白继羽漠然扫

视了一遍身前目所能及的各处伤口,抬手擦去唇角一丝红痕,突然转头望向一边,

扬声道,“他不想杀我,那你们呢?”

聂阳顺着白继羽视线望去,险些哑然失笑。

林鹤鸣与那四个子躲在树后藏得本来颇为严实,这种距离下也断然听不到

呼吸声响,只不过他们却没注意月移星斜,树影渐渐转了方向,将树后人的半边

轮廓拖得无比狭长,映在泥土地上,虽不显眼,却也看得清清楚楚。

林鹤鸣轻叹口气,率领子从树后走出,大步走近,朗声道“在下天风剑

派副掌门,林鹤鸣,傍晚已与白公子有一面之缘,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不记得。”白继羽道,“院子里那么多张脸,我记不住。”

林鹤鸣挥手示意子后退几步,在离白继羽两丈有余处站定,沉声道“敝

派横死于阁下之手的几名子,想来阁下也是不记得了?”

白继羽眼中一股戾气一闪而过,他哈哈一笑,指着身边横七竖八的尸身道

“这样躺了一地的人,我记他们作甚?你还想我每年清明为他们烧些元宝香烛么?”

“在下虽年齿已长,武功渐不如前,但也不能任凭门下子横遭他人毒手。

本想领教一下阁下的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却被人捷足先登,实在可惜。”林

鹤鸣望着白继羽周身大小伤口,缓缓说道。

“没什么可惜。”白继羽冷笑道,“你来找我又不是为了比武较技,我受了

伤,对你总不是坏事。三更半夜,除了这位藏头缩尾的仁兄,也再无他人,你来

杀了我,再把他灭了口,你那几个子,总不会四处宣告自家师傅乘人之危吧?”

林鹤鸣沉声道“武林道义在心不在识,在行不在言,一如人间诸恶,莫非

不为人知,天道不彰,便能奉为善行么?在下身为天风剑派副掌门,绝不会做出

有辱六大剑派残名之举。阁下今日有伤在身,算阁下的运气。他日若有机会,相

见于安然无恙之际,在下定当向你讨这个公道。”

聂阳狐疑的望向这位副掌门,他本已做好帮白继羽出手的打算,颇有些意外

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毕竟不论怎样的名门正派,数名子惨遭毒手后遇上凶手有

伤在身,纵然遇上罕见情况不便当场格杀,也会将其擒下日后公开处理。

这林鹤鸣的答,若不是极为迂腐,便是别有考量。

白继羽讥诮道“怎么,你怕旁边这位仁兄帮我出手不成?你大可放心,我

生平最厌恶的便是与人力对敌,他与我非亲非故,要是擅自帮我,我保不准还

会给他一刀。你愿意单打独斗,我奉陪,你要和子一起动手,我也绝不倚仗他

人。将来我毫发无伤的时候,可未必会想起你这么个惹人厌的老头。”

他看出林鹤鸣并无一战之意,反而出言挑衅,好似体内流淌的凶性杀意尚未

满足,仍在择人而噬。

林鹤鸣仍不着恼,长剑挂在背后也全无取下之意,稳稳站在原地道“阁下

记性不好无妨,敝派的事,在下总不会忘,山水有相逢,还望阁下保重性命,届

时再一分高下。”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子颇为不解,互望一眼,却不敢多言。

“反正,你今夜是无论如何不敢跟我动手了?”白继羽握住刀柄,往林鹤鸣

的方向走了两步,背后诺大的空门,竟就这样让给了聂阳。

白继羽绝不可能如此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以他感觉之敏锐,这反倒

更像是在诱人出手,聂阳微微皱眉,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往后退开两步,保持着

既不会威胁白继羽后心,林鹤鸣出手也来得及帮忙的距离。

不料林鹤鸣竟真的说走就走,好像他费了这一番功夫就只是为了躲在树后看

一场屠杀似的,对白继羽的无礼挑衅,他拱了拱手道“你说不敢,那便是不敢。

后会有期。”说罢,双手一横,带着子往后退去,一直退出数十丈远,才转身

远离,快步走入泥土小路尽头沉厚的夜幕之中。

白继羽一直看着林鹤鸣等人消失不见,才哧的冷笑一声,转身面对着聂阳道

“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你现在肯摘掉面罩了么?”

知道易容仍在,聂阳并未迟疑,抬手便将黑巾扯下颈间,道“既然已没有

旁人,在下的身份也不需要对白兄隐瞒,我就是……”

白继羽抬手打断道“不必,你不用告诉我你其实是谁。我也不用知道,你

刚才不想杀我,我现在也不想杀你,这就够了。”他侧眼望了聂阳一眼,淡淡道,

“傍晚在院子里,你一直站在田义斌身后,既然你算是他的小厮,我喊你一声田

兄,也就是了。”

“……好,”聂阳只得点头道,“那白兄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从内衬里扯下一块布条,白继羽将手臂伤口牢牢缠住,跟着蹲下身去,翻开

余桐尸体,在他怀中摸道“这地方不能呆了,要先找个地方落脚才好。把这

儿弄成这样,真对不住这家人。”

掏出一张银票,几块散碎银子,他接着笑道“这姓余的堂堂一个令使,身

上竟只有这么点银子,也不知够不够赔这家人的晦气。”

看他笑容满含苦涩,聂阳不禁问道“龙姑娘的尸身……”

“埋了。”白继羽轻声道,“本来还留了一根簪子,刚才救人心切,也叫我

用了。也好,总是看着遗物,也没什么意思。”

他慢慢站起,踩着脚下尸身往干净些的路面走去,缓缓道“她这人性子不

好,容易得罪人,若不是这死法特别,我还真不容易猜出是谁下的手。”

“你是说……你刚才提到的董剑鸣?”既然白继羽不愿聂阳表露身份,他也

就装作不认识此人一样随口问道,其实心中却略感焦灼。

董剑鸣的确有些走火入魔,可看在董家姐妹和当初对董浩然的承诺份上,聂

阳还是想尽力保他一命,叫董家不至于断了香火。

但这条命,着实难保得很。

龙十九为他掩饰,只不过是为了集中力量先解决聂阳这边,一旦大功告成,

天道部下必定会在她指挥下全力展开猎杀。

仇隋此刻忙于税银大案无暇分身,日后若得空闲,单看他傍晚头一次怒意流

露险些坏了平日伪装的模样,就知道绝不会手下留情。

白继羽更不用说,他与龙影香一起从天道底层艰难爬起,那时龙影香尚未认

母,两人都是孤苦无依颇有些同病相怜,日渐亲密起来的感情本就沉厚绵长,董

剑鸣只要被他发现,两人便只能有一个活在世上。

要是再算上很可能会顺便清理门户的宋贤,聂阳就算三头六臂,也难以如愿。

“并不一定是他。”白继羽沉声道,“小香的死法,这镇上共有三人能够做

到。只不过,其中一人一直留在聂宅出入皆有记录,又是我们这次来此的目标人

物,绝不会是他。”

“至于剩下两人,是董剑鸣下手的可能,至少九成。”白继羽冷笑道,“最

后那人,本就是这次陷害的目标,龙十九很可能顺便把此事算在他头上,想用小

香之死嫁祸,我自然不会遂了她的心愿。”

他头看了聂阳一眼,若有所指道“不过要是我瞎了眼判断有误,天涯海

角,我也不会放过那人。”

聂阳不知有什么可说,只得轻轻叹了口气,道“白兄节哀顺便。你有伤在

身,此地不宜久留,你要去何处落脚,不妨让在下送你一程。”

白继羽怔怔望着小路尽头,半晌才道“也好,你看来也是天道的对头。跟

我来吧。”

也?

聂阳心中顿时一喜,白继羽怎么说也是龙十九一系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如果

他铁心倒戈,龙十九和仇隋的辛苦谋划必定大受影响。

通往远处村庄的小路曲折难行,风弄残云,顷刻间,高悬枝头的银盘已被遮

住大半,周围的一切都被暗幕笼罩,连近在一步之遥前方的白继羽的背影,聂阳

也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而已。

黑暗中的静谧,只会助长疑心和猜忌,聂阳略一思,开口问道“白兄,

我其实是尾随林鹤鸣他们而来。林副掌门在旁边观望了这么久,为何最后只是草

草说了两句,就匆忙离去了呢?”

白继羽冷哼一声,道“我原本还在纳闷,田兄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想通了。”

“哦?”

“林鹤鸣要是一开始就在树后,那一切反而解释的通。”白继羽一边迈着步

子,一边随着脚下的节奏缓缓讲述,既像是说给身后的聂阳,又像是说给自己,

“他听到我与天道的关系绝无修复可能,那对于他来说,我便是潜在的助力。”

“咦?他难道……”

白继羽点了点头,道“林鹤鸣虽是天风剑派副掌门,却并非天道中人。昔

年六大剑派被逐一击破,分崩离析之际,属于那一代天道的元老或死或伤,残留

下的余党,对天道当年的行事手段多少都会有些怨气。仇家先辈当年仰仗天道同

僚相助才夺得掌门之位,林鹤鸣便是当年的败北之人。这次仇隋重建天风剑派,

并非无人对他起疑,更不是万众归心。只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林鹤鸣发现有几

人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之后,便改口支持掌门即位,自己也顺势捞了一个副掌门

的位子。你想想,这样的人,会为了几个不相干的子的贱命,折断我这把对付

天道的好刀么?”

“原来如此……”聂阳喃喃应道,心想仇隋身边看来不光并非全无破绽,反

而暗潮涌动十分凶险。

“所以他才没有动手,说不定,要是有人想趁机杀我,他还会找个借口出手

救我一命。和你的想法,只怕是不谋而。”白继羽随口说道,轻描淡写的点破

了对聂阳并未太过戒备的原因,跟着冷笑道,“无妨,刀在我手上,我只杀我想

杀的人,至于你们谁会因此得利,与我无关。”

“白兄,你在天道也算有些时日。这天道,究竟是个怎样的组织?”聂阳犹

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师父对他说起过的,毕竟是上代天道,按如意楼的说法,这一代的天道已与

那时截然不同,他很好奇,身在其中的白继羽,在决心脱离之后,会对它有何等

评价。

白继羽却并未立刻答,半晌后,才轻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聂阳一愣,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你看这根狗尾草,”白继羽弯腰在路边扯了一根谷莠子举在手里,破云月

光并不很亮,不过两人相距极近,也不难看的清楚,“我不过是这无数根毛须中

某一根上的一小段,龙十九和仇隋,则是毛须根部果实中的某两颗,而所有这些

毛须和果实加起来,便是天道的外围。中央那根茎,才是天道真正的精英与核

心,仇隋如果这次办事得力,以天风剑派掌门的身份,十有八九可以晋升到那个

地位,至于龙十九,在与隐龙山庄决裂的情况下,这辈子恐怕只能呆在果子的位

置。”

他顿住话头,沉默片刻,又道“其实这些,你直接问如意楼的人也差不多

少,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们连毛剥掉了天道不少果子,多半已经看到了茎。”

他将手中毛茸茸的穗子丢掉,缓缓道,“天道此次死灰复燃,人力财力都无比雄

厚,与如意楼争斗同时,还在渗透操控着不知多少门派势力,这些年在江南连连

受挫,这次行动又紧邻如意楼重地,一条号令下去,仍能迅速招来两三支人马,

即便和武林史上如青龙会、大风堂、天尊这样的组织比较起来,也丝毫不会逊色。”

停下脚步,白继羽指着周围田埂上一株狗尾草,道“所以这一根穗子,绝

不是天道的全部,龙十九也曾有所猜测,我觉得,她猜的应该不错。这条穗子的

根,才是天道的灵魂,它供给了整条穗子的养分,却把自己埋在泥土中,深藏不

露,就算是穗子上的我们,也根本不可能看到泥土里是什么样子。”

他继续往前走去,自嘲般笑道“你说,我怎么告诉你,这究竟是个怎样的

组织?我最多也只是了解,我是这株狗尾草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聂阳长长出了口气,只觉周围的月光,仿佛又暗淡了几分。

白继羽轻笑道“没什么好叹气的。只要那穗子还连在根上,总有一天,会

有人把它挖到地上,晾在光天化日下。我已经成了叛徒,若是有机会,我也一定

会一把火点上去,把那满穗子的硬毛,烧掉多少算多少。”

“能不能冒昧问一句,聂宅中住下的那些高手,到底有多少天道中人?”聂

阳默然片刻,又问道。

白继羽思忖道“傍晚我扫的那一眼看过去,并没有我认得出的。你应该知

道,天道这一根根毛须彼此之间并无联系,除了一起行动的自己人,即使是紧邻

的几支人马,互相了解也十分有限。就算我要向天道下手,也要先调查清楚,才

能不杀错人。我听龙十九说过,这次事关重大,天道还派来了一位负责暗中监督

的巡查,而那人是谁,连龙十九和仇隋都不知道,否则他们也不至于需要处处小

心谨慎。田兄,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否则你一番心血,岂不是前功尽

弃。”

聂阳心中一颤,暗想白继羽多半已经猜到他的身份,性直接问道“白兄,

那当初不净和尚他们,又是为何死在你手上?殷亭晓到底是不是天道中人?”

白继羽并未立刻答,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数十步后,他才沉声道“那次与

月狼交手之后,我也是突然收到密令,才向那些人下手灭口。事后我才知道,那

次的令使,就是仇隋。那些人大半都与他同支,若是不死,包括不净和尚在内,

此刻恐怕都已经到了镇上。我猜,应该是那些人活着会对这次行动有所妨害,才

会被仇隋借机除掉。”

“那……殷亭晓呢?”殷亭晓的身份事关慕容极对聂阳的诚实与否,他自然

格外关心。

可惜白继羽只是道“殷亭晓和不净和尚关系虽好,地位却大不一样。不净

和尚武功虽好,名义上却不过是少林一个外围子,在天道内毫无实职,我都是

恰好和他一起行动,才知道他的身份。殷亭晓贵为武当掌门嫡系师,几乎等同

半个副手,就算他真的入了天道,至少也是直升舵,怎么会轻易叫我知道身份。”

“如此看来,宋贤恐怕就更难知情了?”

“天道最重视的不是武功,而是地位,宋贤是上代武当仅存的一位元老,掌

门张雷霄都要尊他一声师叔,这等人物真要投入天道,至少也是掌旗之尊,要是

能助力渗透武当,轻易便可以成为被果子毛须包在中央的茎人物,那些人里,

最差也是调动一方的尊。我保证,除非那些人亲口承认,否则就算天天在我眼

前晃荡,我也一个都指认不出。”

他头望了聂阳一眼,淡淡道“以他的地位,单单只是怀疑而拿不出证据,

最好不要向他下手。他杀了你,不过是诛杀一个偷袭他的恶徒,你杀了他,却要

面对武当乃至整个武林正道的追缉。不要小看那种压力,不管是天道还是如意楼,

都绝不会愿意正面面对那种情况。”他接着笑了笑,握着腰间的刀道“当然,

你若也是我这样的孤魂野鬼,天不怕地不怕,那江湖上倒也没什么人杀不得。”

“白兄,”聂阳忍不住道,“你……会不会考虑与如意楼作?”

白继羽哈哈一笑,道“不可能。如意楼的买卖我可交易不起。我要是平头

姓还好,不是付些散碎银子,就是请一桌粗茶淡饭,保不准痛哭流涕说几句谢

谢,就算成交。可惜我是江湖人,江湖人想要如意楼帮忙如意,他们要什么,我

就得给什么。这种赔本生意,我死也不会做。”

听出他口气中隐含的倔强,聂阳只得暗自苦笑,不再劝说。

又走出一阵,白继羽低声道“田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并不

太在意江湖中所谓的是非善恶,这一帮帮的人,在我眼中都没什么太大的别。

抛开这些的话,如意楼与天道,其实并没什么不同。也许对你来说如意楼是可

以信赖的兄,可对外人来说他其实也是深埋在泥土中的根。我既然脱离了这样

一个组织,自然不想再进到相差无几的束缚之中。”

“我明白了。白兄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告知在下,在下并非如意楼门

下,不算是交易。”聂阳深吸口气,缓缓说道。

白继羽摆了摆手,淡淡道“我这样的人,还是莫要考虑太远的好。昨天我

还想不到,会这样和你一前一后赶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一天,我又要和你刀

剑相向。你毕竟不可能做一辈子田家小厮,不是么。”

聂阳正要开口,白继羽在前面突然把手一扬,低声道“嘘,到了。”

他皱眉向前望去,小路直接消失在田地间的缝隙尽头,一片开阔土地上,四

处长满了杂草,连铺路的石也掩盖无踪,朦胧月色下,隐约可以看到几处农舍。

聂阳心中一直暗自估计着方位距离,如果这里是一处天道的落脚点的话,那

离玉总管布下的围哨简直是比邻而居,可谓兵行险招。

一到这里,白继羽之前走路时的放松顿时尽数收敛,脊背紧绷,猫腰俯身,

轻轻一窜,已无声无息的纵出数丈,顺着不会拨到杂草的空地快步绕到一件农舍

后。

四下观察一番,聂阳小心的跟了上去,他内功比白继羽浑厚许多,施展轻功

也颇有优势,两个起落,已追到白继羽身后。

“你在这里等我。”白继羽压低声音交代一句,悄悄摸到土砖垒就的陈旧院

墙外,翻身跃了进去。

几间农舍都是黑漆漆一片,聂阳挪到那院墙外,侧耳听向里面。

比起方才白继羽血战的农户墙外沟渠,这边杂草丛生四下尽是污泥,虫鸣之

声嘈杂纷乱,令人难以静心。聂阳全神贯注,也只是仿佛听到一声闷哼。

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白继羽道“田兄,来吧,已经没事了。”

院中三间屋子都房门紧闭,倒是地窖的盖子掀在一边,四尺见方的窖口透出

昏黄光线。

跟着白继羽下到地窖中,里面仰面倒着一具尸体,喉头一点淤青,口鼻流血,

显然是被白继羽用刀鞘一招顶碎了喉骨。

“随便坐。”像是在自家招呼客人一样,白继羽随口说着,往床边那口箱子

走去,从里面翻出一卷纱布,一瓶金疮药,坐下收拾起身上外伤。

“白兄接下来有何打算?就这样一个暗桩一个暗桩的拔掉么?”不敢碰这里

的东西,聂阳端坐在凳子上,开口问道。

白继羽摇头道“怎么可能,先不说我知道的只有几处,到了明天,我叛出

的消息传遍天道,所有与我有过联系的暗哨必定会紧急转移,我受着外伤,可没

那精力熬上一夜对付这些小喽啰。”他拍了拍硬床上的枕头,接着道,“我来

这里,不过是要找个暂且安全的落脚之处,养精蓄锐。”

“那……白兄是要我帮忙守卫一晚?”这是拉拢白继羽的绝好机会,浪费一

夜护在这里,对聂阳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不是美人在侧,我睡不安稳,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吧。”白继羽

将纱布扯断掖好,起身走到那张破旧方桌边,扯过一张发黄旧纸,手指在胳膊伤

口上用力一按,沾了些鲜血,一字字写了起来,“看在你一路送我过来的份上,

我送你一份答礼。不过我也不保证没有任何风险。”

聂阳起身走过去,奇道“是什么?”

“我知道的另外几处藏身地点,和洗翎园那批人的落脚处。你喜欢去查那个,

就去查那个。这几个地方没什么高手坐镇,余桐刚才也已经死在我的刀下,风险

并不太大,当作礼,恰好适。”白继羽匆匆写好,将指尖血迹擦净,重新按

住伤处,冷笑道,“也不必瞒你,你今晚要是能端掉这几个暗哨,对我来说也是

好事一桩。龙十九人手不足,起码一时半刻也没富裕来对付我。”

聂阳将黑巾重新蒙好,接过纸张把上面的绘图说明一并记在心里,顺峰镇周

围他虽然并不太熟,但这张纸上的地点,却还可以找到。

“那好,这些地方,就由我来代劳吧。”

听白继羽简单说明几句,聂阳离开地窖,将盖子放好,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大

石,轻松许多。

从看到龙影香的尸身开始,他就一直担心白继羽的怒火会尽数针对他而来,

这少年不仅刀法精绝,更给他一种野兽般的感觉,心底隐约的恐惧让他觉得白继

羽某种意义上比起仇隋还要危险。

今夜之后,这个大麻烦,就该轮到龙十九和董剑鸣去操心了。

一想到那个小舅子,聂阳的额角就一阵抽痛。

若当真保不下他,就只好想办法安抚伤心的董家姐妹了。做好最坏的打算,

聂阳快步离开,向离这里最近的第一个目标赶去。

此时离天明还早,余桐等人死讯多半还未传开,正是这帮人最松懈的时候。

既然是龙十九的帮手,未来很可能也会是仇隋的助益,杀一个算一个,他绝

不嫌多。

没想到,第一处目标,就让他扑了个空。

倒不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只是还在那里的人,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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